一位日本籍女社員

2020-10-04 15:14:05 作者:陳金成 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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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于1966年至1968年任鄧縣十林區大池公社黨委書記,1966年的秋冬,“文化大革命”剛開始,我們一手抓革命,一手促生產。每到一個地方,既講革命,又講生產,這也是形勢所需,力爭兩不誤。

在大池公社工作期間,我結識了一位居住在當地的日本籍女社員,她叫松田正江,當時40來歲,中等個兒,白凈的圓盤臉,說不上是漂亮,很普通。烏黑的頭發上打著一個高高的發簪,穿著打扮和我們中國人不大一樣,一襲素雅的日本女裝,是一身用藍色布料制作的衣服。這在當時的中國農村,已經是很高端時尚、洋氣闊綽的衣服了。

初次見我,也許是陌生,也許是日本禮節的緣故,她面帶微笑,點了一下頭,挪著細小的碎步,后退著去倒開水,這使我感到日本女性的賢淑與禮俗。當時農村沒有喝茶葉茶的習慣,倒完白開水后,她便又退回到房間里去了。

看到這位日本籍女社員,使我一下子想到了1944年農歷六月的一天,那天我們村子里來了4個日本兵,騎著高頭大馬,頭戴黃色軍帽,身穿黃色呢子軍服,腳穿高筒大皮鞋,三個鬼子背著大槍,一個掛著指揮刀,進村到維持人員面前,在馬背上嘀嘀咕咕……因此,憤怒之心,油然而生??赊D念又想,眼前這位女子,雖為日本人,但與我們沒有什么深仇大恨。

后來我詢問了大隊黨支部書記才知道,松田正江是1945年中日戰爭爆發時,與丈夫天各一方。戰爭爆發之前,她和丈夫在遼寧省的安東(1965年之前的舊稱,現改為丹東市)做生意,安東當時就是一個同時擁有邊境口岸、機場、河港、海港的重要城市。戰爭爆發前,丈夫因事回國,戰爭爆發后,丈夫來不了中國,她也回不去日本,而松田正江已身懷六甲。

日本人侵略中國,松田正江時常焦急萬分,痛苦不堪,常以淚洗面。這時,鄧縣張村公社朱營大隊有個在國民黨部隊喂過馬的人,人們都叫他“馬車班長”,正好在遼寧安東一帶,經人介紹,就和松田正江認識了。這“馬車班長” 就提出來要松田正江和他一起回河南鄧縣老家,講家里那邊生活是如何太平,不缺吃喝穿等。于是,松田正江就和“馬車班長”一起來到了張村公社朱營村,并生活在一起。1946年,松田正江生下了她和日本丈夫的孩子,孩子是個女孩,當時取了個中國名字叫——朱敬英。本來這樣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可是到了1948年,“馬車班長”突然因病逝世。這樣,松田正江和她的女兒,就顯得無依無靠。這時,“馬車班長”的家人將松田正江嫁到朱家的一個親戚——大池公社習營大隊西張營村(現為十林鎮習營村西張營生產隊)一戶姓張的農民,于是,她成為大池公社習營大隊西張營村的一名日本籍的社員,不足三歲的小姑娘也由朱姓而改為張姓,由朱敬英改為張敬英。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不久,農村便掀起了群眾性的掃盲運動,主要是教育農民識字。松田正江雖識日本字、說日本話,但卻不識漢字,不會說中國話。就這樣,她也加入了在本村的掃盲。據說,松田正江學習很勤奮,進步很快,她用中文加日文,再練發音,很快,她不僅學習了不少漢字,而且也學會了不少中國話,基本上能與人交流和溝通。

松田正江嫁給張姓時,張姓弟兄兩個,哥哥是一條腿,拄著拐杖才能行走。我第一次去看松田正江時,曾問她的哥哥:“你的腿是咋回事?”他說:“狗咬了!”當時,我就覺得奇怪,哪有這么厲害的狗呀?能把人的一條腿給咬斷?隨我去的大隊干部笑著解釋:“他這條腿是讓日本鬼子用槍給打的,所以經常說是狗咬的。”這時,我才忽然明白,這就是日本人給中國人留下的最為慘痛的印記。

松田正江在農村不像中國婦女一樣,干那些重體力活,主要操持家務。我在大池公社工作期間,一共去看望松田正江六次,每次去她都是先把小桌搬來,擦得干干凈凈的,爾后,倒水讓座,非常熱情,后來也喊我陳書記。只是她的吐字不準,發音不清晰,好像是舌頭拐不了彎兒,常喊我“陳樹枝”。惹得大家都笑起來。我經常問她家里缺什么?少什么?而每次,松田正江總是笑著說:“很好很好,不缺什么。謝謝您了,陳樹枝!”

1972年,中日邦交開始正?;?,中日關系有所緩和,中日民間也有了友好往來。這時,松田正江開始與日本家人書信往來,后來,她決定回日本。我向十林區委做了匯報,當時還給她做了嶄新的呢子衣服,她雖領情于政府對她的關愛,但并不認為這身衣服的布料上乘,制作精良。她說,這衣服很一般,在日本算不上什么好衣服,我當時心里覺得很是不可思議。但細想,她說的也是,當時我們國家貧窮落后,物質匱乏,我們每個公社干部,還發過一條日本產的裝尿素的化肥布袋,因這種布質很細軟、結實,每人需交五角錢,才發一條,做個上衣穿。當時群眾有個很貼切的順口溜是:看著怪拽,不值一塊(元);前看是日本,后看是尿素。

松田正江嫁到習營大隊西張營村后,沒有再生孩子,只有姑娘張敬英一人,張敬英后來在大池中學上學,長大成人后嫁到了習營附近的一個村子,以農為生。松田正江在中國的第二個丈夫,也因病于70年代初去世。

1975年,松田正江和女兒張敬英及其女婿一同去日本省親,可喜的是,她原來的丈夫還健在。在日本她們停留20來天后,松田正江留在日本,而同去的女兒和女婿,又一同回到中國。

從1945年到1975年整整30年時間,松田正江這個本來在日本可以享受家庭溫馨和幸福的人,不料,卻因日本發動的侵略戰爭,讓她變得命運多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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