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遲到的春天,季節的腳步走得異常緩慢。突來的疫情讓不少無辜的生命在正月止步,永遠停留在春天的門口。幸存者們,繼續閱歷庚子年陰沉而漫長的正月,長如一部厚重的多卷本長篇小說,是整個民族共同敘述并閱讀著的家國巨著。
我讀到一條感人的信息,寫女性醫務工作者為了方便工作,在臨行前要剪掉長發。一縷縷長發,縱是青絲閨意濃,幽瀑暗香溢。而此時要剪掉的長發,卻與世人的熱切聚焦,緊緊連成一線:在出發前,請幫我剪去長發。剪去飄逸,剪去情人節。剪去過去的日子,剪去美好。剪去心口的忐忑,剪去害怕。剪去愛人的愛,剪去女兒的眼神。剪去媽媽,窄窄的牽掛!
文字以“剪去”二字為復調,嘆得一波三折,沒有豪言夸張,讀來更叫人心疼。貼緊女生對美的鐘情,透著濃重的閨閣意識,親情眷戀與純凈的青春獨白。弱弱的言詞里鼓動著強勁的內在力量,在字里行間悠然回蕩,久違的精神力量,刷新了人們的心靈。這群年輕的女性,有的還是小女生,她們肯定知道美有多重要,長發飄柔對年輕女性的顏值有多少附加。作為馳援者,她們要剪掉長發,光頭行進,只為下一刻的陌生呼喚。
口罩、防護服和護目鏡,誰知其名,家是哪里,只能看我們背上標著的字碼。我將赴一場沒有硝煙的激戰,鉆進無處不在的病毒彌漫里。我要用自己的身板擋在病毒面前,不讓它靠近世人。這個春節,我只守在病人和病床之間,在體溫儀和呼吸機旁。若有偶爾的短暫休息,看窗外一眼,櫻桃是否綻開,小燕子是否飛回,春天的腳步還有多遠??晌也]有看到我想看的景物,因為汗水與霧水朦朧了護目鏡,春天便模糊起來。我想喝點水,可喝了水會上廁所,一身防護服就會作廢,我只能忍著口渴。我已經忘掉了過去的茶膳食療,打破了養生保健的飲食規律,拒絕高檔化妝品。若能吃上一頓熱飯喝杯熱茶,都顯得太過奢華。這讓我的人生步入從未經過的異樣,一如櫻花二月,花落即是結果。
夜晚來了,古老的武漢是溫暖的,又是孤獨的。溫暖,病毒以鮮明的敵對方式,把人們凝聚起來,萬眾一心地朝著自然生命的方向,形成了寬闊宏大的人氣背景,暖著所有人。雖然有濕寒之氣襲入脊背,汗液帶走體內的水分,把青春陽光的身體切換成陰濕的,接近瘟病的環境。但我并不怕,我會咬緊牙關挺起每一分鐘,去死神手里搶回病人的生命。
孤獨,是因為遠離家人,我想念年幼的孩子和年邁的父母,還有站在陽臺上遙望星空的愛人。我見不到你們,照顧不了你們,卻讓你們擔驚受怕,最揪心的是我不知道何時能回去,或能不能回去。自從我穿上防護服,告別你們,也很有可能從此別去這一生,給出永遠的背影。戰病疫,救蒼生!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同行的話,很代表我的心聲,并和國際歌的悲壯一起蕩氣回腸!
如果要延伸她們沒有說出來的話,應該還會有更多心語有待表達,奔赴疫區會讓她們的內心世界更豐饒富有,精神境界更寬闊。疫情過后,如果她們要寫文字,一定會井噴式的爆發。
她們的詩句之所以震撼人心,是因為話語的時代背景耐人尋味。這詩如果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會是人們落筆即成的主調,是漫山遍野上的陽光和空氣。比如趙一曼江姐們的時代,女性對人類解放革命理想的向往,顯出超常的忠誠與剛烈。趙一曼在戰斗中負傷被俘,敵人對她動用了幾十種的酷刑,可謂百折千磨,仍堅貞不屈,在越獄途中不幸再落魔掌被槍殺。江姐,敵人用竹簽刺入十指,疼昏暈死仍守密不告,她的精神里寄寓著千里冰封腳下踩的紅梅品格。兩位女英雄所面對的,是窮苦大眾共同的翻身夢,那時物質條件極差,社會結構極簡,人們觀念單純,且共同仇恨黑暗的舊社會,形成了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棄暗投明的報國者,遍布中華大地。
而現在,泡在蜜糖罐里的她們大多是獨生子女,是父母的寶貝。她們遇上了多元社會結構,理想是繽紛的,人心是復雜的,生活有無數條迷人的路可以挑著走。盡管她們也向往著詩和遠方,也想在春回時與家人一起去踏青拍照,或與有情人花前月下??伤齻兞x無反顧地奔向了疫城,其悲壯慷慨,比哪個時代都具震撼力!過去有人說起八零九零后們,認為她們是把傳統文化弄丟的一代,可這次武漢疫情,就回答了這個代溝問題。因為報名的馳援者大多是八零九零后們。二十九歲的夏思思為參加疫戰,留下兩歲的女兒,把年輕的生命交給了救死扶傷。
二十四歲的女醫生甘如意,騎自行車加步行,奔走四天三夜跋涉六百里路,趕往醫院抗疫。她的可貴在于,沒有誰給命令,是責任和擔當,是八零九零后們執意傳承中華文明的英勇精神。
這種精神被我們敬奉著沿襲著,永不放棄。新一代在疫情中完成了接力,原來她們并沒有走遠,而是把這些人性閃光的一面,于富華靜好的生活深層里折疊起了,一旦時機來到,即萌芽抽枝,成了引領新時期的英雄。
城外的布谷鳥開始叫了,聲聲在呼喚,愿你們早日回到老家的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