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房間,柔和的燈光,心緒探析每一絲暖意,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父親,想起了家鄉的河,想起那個夏夜,父親提著我的胳膊泅過的這灣河水。
從肖白營往西去必經這條河,這條河是湍河,橫亙在村子西邊。穿過河是進縣城的主干道。
河水從肖白營的西邊淌過,白營在它上游,肖營在它下游。河水夏漲冬落,幾經歲月滄桑,蜿蜒而行,不知道它是否真有七里那么長,家鄉人都稱它為七里河。
那是一個令全家人欣喜又不安的夏天,一天傍晚,嫂子臨產。身為婦科醫生的母親,接生可謂經驗豐富,為迎接第三代的來臨,母親早早做好了接生的準備。
父親從街上騎自行車回到家,就對母親說:“”我去十林衛生院再請一位婦產科醫生來吧,生產若順利,就一切安好。若有個差池,多一個熟悉的醫生也多一份保障。”父親見母親默許,便拔腿出門,我悄悄地溜出家門跟上父親。
月光中,我跟著父親大步小跑往村西走。來到七里河畔,河水打著漩渦,悠悠地流著,我學著父親挽起褲管,提起涼鞋,跳進河水里。夏夜的河水有些清涼涼的。一下河,身上的雞皮疙瘩就起來了。河水時深時淺,有時深過我的腰間,有時沒過胸口甚至泅過我的喉嚨,父親便用力拉著我過了河。那是第一次在夜里蹚過河水,心里激動萬千,我跟著父親一路小跑,又走了很長一段土路。
到了十林衛生院,院里燈光通明。父親穿過大院直接到了婦產科醫生的家,不巧,父親要找的醫生今晚偏偏不在家,我和父親只好原路回家?;仡^路比來時路感覺要好走多了,蹚過河來,父親坐在干凈的沙灘上點了一支香煙。靜謐的夜空,月亮高高地掛著,星星像捉迷藏似的忽隱忽現。我坐在父親的身邊,聞著這熟悉的香煙味,看著父親棱角分明的臉龐,似笑又笑不出的表情。我一直覺得父親就是一座高山,高不可攀。一支香煙很快吸完了,父親把煙蒂在鞋底上按滅,起身說:回家,夜深了。
月光盡情地照亮來時的路,父親拉起我的小手一直攥著,愛憐地說:“你的小手這么熱??!”能陪父親蹚過七里河水,感到自己非常勇敢,也非常自豪。
那晚,等我和父親到家推開院門,灑滿月光的院子里,哥躺在涼床上均勻地打著呼嚕,姐在媽旁邊的涼席上睡著。母親從涼椅上起身,回頭望了望亮著燈光的嫂子房間,告訴父親“心里想”誕生了,平平安安。
多年以來,在我的記憶里,陪父親那晚泅過的七里河水,僅那一次后就不曾再有過,許多事情不用走水路就方便解決了。
幾年以后,十林衛生院的醫生陸續有轉到羅莊衛生院的,父親那晚請的那位婦科醫生也過來了。當初父親扛著羅莊衛生院的牌子,抱著寧隔一山不隔一水的決心,把羅莊衛生院從無到有建設起來。父親休息在家的時候,一雙手也從未閑過,家里的東西經父親的這雙手整理得井井有條。我一直喜歡在父親身邊,給父親泡泡茶卷卷紙煙,還有我的好奇一百問,父親總是有問必答。
許多年后,我參加工作放假回家,過七里河,陽光下,七里河水比記憶里的河水消瘦了許多。
北方的冬天,哈氣成霜,河水刺骨的涼。七里河今冬明春,會有渡船,把鄉親們從東岸載過西岸去趕集,再從西到東把滿載而歸的鄉親們送回來。夏季雨水充沛,七里河經常發大水,從上游沖下來的河水漫起來,這段水就只有脫鞋淌著過了。河水穩定的二三月份,才能搭起橋,再后來有了固定的橋,不論冬夏不用脫鞋不用泅水了。
多年沒回家了,七里河清涼涼的水在記憶之岸,永遠停泊依存下來。在外闖蕩的許多日子里,累了困了,想父親,很容易想起父親印在我腦海里的一事、一物、一點、一滴。
父親走了,曾給母親托夢,他在那邊依然受人愛戴,無憂無慮。父親去了,回歸屬于他的土地,屬于他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