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落雨,終于有了絲絲涼意。
坐在門前的臺階上,我癡癡地看著落葉飄零,一片、兩片,那旋轉的舞姿,像一只只美麗的蝴蝶,就這么安靜地落下來了,溫柔而輕盈,仿佛是一個美麗而遙遠的夢,無聲無息地紛飛。
颯颯秋風,吹盡了落葉,吹瘦了人。
細雨如常,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往事如昨,如云煙般浮上心頭。那年的清秋,接到父親去世的電話,輾轉千里,頂著薄薄的雨霧,在涼涼的秋風中,踏著一地的落葉,我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
父親靜靜地躺著,我凝視他,沒有哭,父親只是累了,想多睡一會兒吧。等睡醒了,看到從天而降的我,該是多么開心,會為我張羅好吃的,會訴說著家長里短,會帶我逛逛公園??墒?,隨著送行人越來越多,鞭炮聲震耳欲聾,我如夢初醒,被病魔纏身的父親,他真的走了。
一個轉身,成了永久的離別。
淚光盈盈中,父親生前探望我的一幕幕涌上心頭。
風蕭蕭兮易水寒,弱女一去兮不復還。年少輕狂的我,帶著灑脫不羈,像一枚任性脫離枝頭的落葉,被風吹啊吹,遠離了父母,遠離了家鄉,且率性地遠嫁。
父親,他該是多么牽腸掛肚,那個多愁善感的女兒,她在異鄉還好嗎?
一個下著淅淅瀝瀝秋雨的早上,父親背著包,打著一把破雨傘,說是晚上夢到我了,來看我。
在那個基本靠書信來往的年代,久未謀面的父親憑著一個地址,山一程,水一程,出現在家門口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嗷嗷待哺的雙胞胎女兒,咿呀咿呀地和從未謀面的外公打著招呼。淳樸、善良、熱情的宗親們,每家每戶都置辦了一桌美味佳肴,宴請遠道而來的父親,酒桌上,我第一次看到父親流淚,掏心掏肺地對著宗親們說:看到你們都那么善待閨女,我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下來了。
世上只有瓜連籽,沒有籽連瓜,當年的我,又怎能體會到父親的如海深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似乎除了風,誰也不知道,父親胸中深藏的思念和愛意會如此深廣,和許多日子一起起伏著吹向未來。
葉子黃了又綠,綠了又黃。又是一個秋季,父親侍弄完地里的莊稼,又奔赴廣東。那個清晨,當我還在睡夢中時,保安打電話說父親在門衛室等我。迷迷糊糊中,匆忙接回父親,責怪他不事先告訴我。父親輕描淡寫,說沒啥,只要有地址,天南地北都能找到??陕L途,父親經歷了怎樣的風餐露宿?黑心的司機,在半道上把他們一行人丟在加油站跑了,天黑路不熟,父親只好在加油站宿了一晚,說那晚風特別大,有寒氣腿的父親只覺寒氣逼人,只好把加油站的窗簾蓋在腿上煎熬了一夜??粗L塵滿面、鬢染秋霜的父親,我的淚悄悄地滑落,父親啊,讓我怎么回報您?
可如今,曾經隔三差五就和我通一次電話的父親,再也不會說話了,再也不牽掛我了,再也不會探望我了。
歲月好似指間的沙子,輕輕合攏時,沙漏劃過皮膚,總會驚醒淡淡的疼。思往事,嘆親逝,易成傷。
父親,回歸了大地,和著蕭瑟秋風,綿綿細雨,在紛飛的落葉中,時光就是這樣匆匆,生命里愛我的人來了又走了。
幾年后的一個仲秋,我回到了故鄉,望著那些溝溝坎坎野蠻生長的青草,心中對父親的思念,也在無邊無際的瘋長。
鞭炮聲聲,香紙裊裊,我跪拜在父親的墳前,祈禱著在天之靈的父親,一切安好。
回到了老屋,從樓門口垮塌的地方進了院子,都是殘垣斷壁,雜草叢生,枝枝椏椏。壓水井和鎖頭銹跡斑斑,隔著門縫望過去,房間里除了父親的遺像孤零零地立在那,其它地方空空如也。有大片宅基地,不知被誰家開墾成菜園子,種著各種時令果蔬,擠擠挨挨,搖頭晃腦。哪里還是我記憶中家的樣子?
鄰里間、村道上,沒有看到人,我嘆息,就是這樣我回了一次家?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可是,我只是匆匆過客。
一切的一切,因為父親的遠去,因為沒人守著的老屋,永遠失去了。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父親啊,倘若有您在場,那該多好。
漂泊的人,心是自己的故鄉。那淙淙潺潺的刁河水,瓜果飄香的自留地,書聲瑯瑯的校園,時而爭吵時而嬉戲的小伙伴,勾起許多往事的回憶。柔美的落葉,仍在舞動蹁躚,每一片飄零的落葉,每一串淅瀝雨滴,都閃爍著問候和故事。
無論走過多遠的路,歲月記錄著父親那些深深淺淺的足跡,那些我一直珍藏的往來書信,那些落滿塵埃的舊時光,都會在我心底的影像機里單曲循環,散發著經年的韻味和芬芳。
父親啊,我的指尖還有您的溫暖,在這綿綿的秋雨里,有些失落的我,會用一生的朝朝暮暮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