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以前,在鄧州農村有句非常流行的話,叫“從雞屁股里掏錢”。這話雖然聽起來粗俗,但卻絕對是事實。
開春了,天暖了,該是母雞們“撈窩”的時候了。“撈窩”是鄧州農村的通俗說法,就是成年母雞孵育小雞娃的意思。并不是所有的成年母雞都會在春暖花開的時候“撈窩”,一群同齡的母雞中,一只母雞雞冠發紅,咯兒咯兒地叫著,一看見小雞娃便兩眼發直,滿臉癡癡的表情,而且盡管肚里并沒有蛋,但卻賴在雞窩里不肯起身;于是,家庭主婦們就明白了:這只母雞想要“撈窩”了。
母雞“撈窩”期間是不能繁蛋的,對于經濟拮據的家庭來說,這就等于斷了一條財路;于是這家的家庭主婦便會生出各種各樣的辦法來中止母雞的“撈窩”行為,于人而言,大約就相當于醫學上所說的終止妊娠吧。在當年的鄧州農村,家庭主婦們中止母雞“撈窩”的辦法,常是在其尾巴上系插一面紅旗,或是丟在坑塘里讓其和鴨們鵝們一道游泳。母雞經過這種軟硬兼施的刺激后,果然就中止了“撈窩”行為,老老實實的繼續為主人履行著繁蛋的任務了。
有時候,碰巧這家的家庭主婦也感覺到是該孵育一窩小雞娃來壯大家里的雞群了,也碰巧學生的紙筆錢、家里的油鹽錢都有了著落,不需要再“從雞屁股里掏錢”了,于是便會很慷慨的成全這只母雞的“撈窩”愿望。
主婦們先將家里攢積的新鮮雞蛋全部搬取出來,——大多都是放在一個口小肚圓的醬色釉壇里,偶爾也會小心翼翼的放在面缸里,——然后把門板半掩起來,蹲在門后的旮旯里左手捏著雞蛋湊近眼前,右手放在雞蛋上方,一顆一顆翻來覆去的“照”著,看看雞蛋較小的一端有沒有“榆錢”,就是有沒有一個小小的像榆樹嫩葉那么大的陰影。如果有,那就說明這顆雞蛋受過精,將來有可能孵出小雞娃;如果沒有,那就根本不可能孵出小雞娃了。母雞“撈窩”,正常情況下每次需要二十到三十顆受過精的雞蛋,——如果太少,費時費力,劃算不著;如果太多,母雞的翅膀包攬不下,就會出現“荒蛋”。那些家里有“榆錢”的雞蛋不夠母雞孵育一窩的,主婦們就會拿著沒有“榆錢”的雞蛋去往別人家里換取有“榆錢”的雞蛋,直到湊夠母雞“撈窩”所需的雞蛋數為止。
雞蛋受精的過程,在鄧州農村俗稱“公雞踏蛋”,自然發生在公雞和母雞之間。一群母雞正在土堆前一邊討論國際形勢一邊用腳爪拋土覓食,對面便走過來了一只公雞。那公雞圍繞著雞群中最俊俏的一只小母雞轉悠一周,忽然就耷下一只翅膀,口里發出咯咯的叫聲;這叫聲如果翻譯作我們人類的話,應是:妹哈,劫個色吧!小母雞當然不同意了,就咯咯的回應一聲;這回應如果翻譯作我們人類的話,可能是:討厭,這光天化日滴,而且又當著這么多姐妹滴面,——啊呀,你讓銀家好好害羞耶!但也可能是:劫你妹啊,沒看見老娘正在忙著拋食吃嗎?——說聲劫色就劫色,你以為老娘是“雞”啊!回應完畢轉頭就跑。公雞一言既出當然駟馬難追,奮袂展足,只在后面緊緊的狂追不舍;終于將小母雞逼到了無路可走的墻角里面,長喙叼著小母雞的冠翎,雙腳一躍就踏上了小母雞的背,開始“劫色”了。七八歲的孩童們并不明白這種“劫色”是雞界一種傳宗接代的本能,更不明白只有被“劫色”了的母雞繁出的蛋才會有“榆錢”,只管拍著手,咿咿呀呀的哼唱著那首在鄧州流傳了千年的鄉村古謠:
公雞攆母雞,
攆到墻角里。
母雞說:饒了吧!
公雞說:不可以,
——好不容易攆上你!
……
從雞蛋放進雞窩至小雞娃出殼,需要二十一天的時間。——為什么是二十一天而不是二十天或者二十二天呢?這個問題大約屬于生物學家研究的范疇,在此不便深究。在這二十一天的時間里,“撈窩”的母雞除了飲食、便溺之外,需要日夜不停的匍匐窩中,伸展雙翅將所有的雞蛋全部包攬起來,用體溫溫暖著它們;如果某顆雞蛋滾至雞窩邊緣,母雞就會小心翼翼的伸出長喙將其重新推轉回來。生命的孕育是一項偉大而艱辛的歷程,由于天氣炎熱,條件簡陋,一場孵卵,往往會使母雞毛羽脫落,精神憔悴,形體更是羸瘦得不成模樣。
家有“撈窩”母雞的主婦們總是扳著手指頭一天一天的算計著時間。在第二十一天的上午,她們會端來大半盆的溫水放在雞窩旁邊,然后將母雞孵過的雞蛋一顆一顆放進水里。放進水里后,有的雞蛋上上下下、時沉時浮,這叫“踩水”,凡會踩水的雞蛋都有破殼而出小雞娃的希望;有的雞蛋則完全沉進水底,一動不動,這樣的雞蛋或是“毛蛋”,即在孵卵過程中已發育成形的小雞娃“胎死腹中”,如果剝開蛋殼,一個毛羽俱全、趾喙分明的小雞娃便會展現眼前,可惜早已死去,或是“荒蛋”,即在孵卵過程中可能母雞沒有照顧好,導致胚胎尚未開始發育便已戛然而止。“毛蛋”“荒蛋”,均沒有孵出小雞娃的希望,統稱“壞蛋”,所以在鄧州農村又有一句流傳很廣的歇后語:二十一天不出小雞娃——壞蛋!
“毛蛋”和“荒蛋”雖然都是壞蛋,但卻并不會被扔掉,在當年的鄧州農村,有人專買“毛蛋”煮吃,因為據說“毛蛋”大補,可治虛弱之癥;而“荒蛋”則是不能給孩童煮吃的,因為據說“荒蛋”給孩童吃了,這孩童就會整日說謊話騙大人,——“荒”“謊”同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