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們農村孩子不花本錢、樂此不疲的一個傳統項目,就是爬樹。
有時候爬樹,看起來毫無目的,其實是一種情緒發泄和能量釋放。三姑家村里飯場的皂角樹很高大,兩個人才能摟住,樹干和樹冠的接合部,又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幾寸長的皂角刺,在一片驚呼聲中,爬上去,又安然著陸。盡管事后挨了母親的巴掌,但內心勝利的喜悅猶在。
有時候爬樹,倒也算是有目的。比如看到樹上的知了,想要捉它,那就得爬到樹上去抓。其實這種爬到樹上能夠抓住的知了,俗稱“麥了”,它個頭不大,叫聲不響,鐵灰色的著裝又酷似榆樹皮的顏色,如果不是它太愛歌唱自我暴露,實在是很難發現。
不知“麥了”是反應遲鈍,還是唱起來太聚精會神,都爬到它身邊了,還渾然不知。這時候就要屏住呼吸,左手抱緊樹干,騰出右手去抓,一般都不會落空。但落空了,它就會“吱”的一聲,在倉皇逃命的同時,尿人一臉。那一刻,很是掃興。
有時候爬樹,純粹就是娛樂。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村口的那棵挺拔的大榆樹,它的樹干又粗又長,直溜溜沒有半點旁枝,直到頂端了,才托起了一個枝繁葉茂的花狀樹冠。而這個高大的花狀樹冠,是我們幾個男孩子擁有的空中樂園。夕陽西下,晚霞似火,遙望南邊銀帶般的刁河,繁華的白落堰,闖王坡上那棵彎彎的古柏,我們心曠神怡。
豫劇《撿柴》說的是一個貧苦的少女,出門去揀蘆花的故事。我們這些“爬樹族”,不僅能揀地上的柴,還能揀樹上的柴,也算是一分本事一分福吧。每當我背著挎簍滿載而歸,前院沒有兒子的三奶奶總是感慨:“真是小子不吃十年白飯啊!”
二三月,鬧春荒。那時真是餓斷腸,不過這時上天又賜給了窮人許多充饑的機會。樹上的榆錢、柳穗、甜椿芽、甜楊葉、洋槐花等,我都采過。不過當時只知道它們可以充饑、救急,誰知道它們現在是堂堂正正的純天然食品呢!
六月六,灌香油。那是說到了農歷六月初六的這個時令,核桃樹上的果實就成熟了。村里有棵核桃樹,長得像白樺樹一樣,又直又高,連樹皮都是白花花、光溜溜的,沒有爬樹的本領是不行的,到了果實采摘的時候,我都會被主人叫去,爬到樹上用竹竿把果子打下來。那時一個窮孩子,能得到人的尊重,不僅掙到了口福,而且還洋溢著一種成就感。
秋天到了,樹上成熟的果子就更多。記得最多的是爬到柿子樹上,摘熟透了的柿子吃。那萬綠叢中的一點紅,像個小小的紅燈籠,又好吃,又誘人。柿子樹本來就好爬,又不高,在上面摘果子,很有安全感。也許是大意失荊州的緣故,在這上面失手的還真不少。村里有個小伙伴,正中午從路邊的柿子樹上掉下來,一頭扎進了農田,幸虧農田剛澆過水,有路人及時相救,才沒窒息喪命。而另外一個小伙伴就沒有那么幸運了,他從柿子樹上掉下來,一只胳膊骨折了,那時人窮命賤,硬是挺著,直到后來把胳膊鋸掉。
對于爬樹,母親是堅決反對的,而外婆則比較寬容。我說要爬樹,外婆就會站在樹下看著我,既給我壯膽,又好像在保護我。至今,我腦海里一直有這樣一種影像:一個陽光和煦的下午,站在核桃樹下的外婆,滿頭銀發,笑瞇瞇看著我爬樹。盡管四十多年過去了,可外婆那親切的目光,慈祥的面容,不僅讓我倍感溫暖,而且也把我帶回到了那天真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