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城鄉差別很大,農村有女兒要想法往街上嫁,往河邊嫁,嫁到街上有活錢,嫁到河邊吃白面。能嫁到城里就更好,但可能性很小。
我的家鄉景營村屬于丘陵地貌,偏僻閉塞,土地貧瘠,街上人稱我們崗上。礓石地種小麥玉米產量低,種花生也是多年后的事,但這樣的地長紅薯,礓石地里種植的紅薯,吃起來面甜醇香,但紅薯那時不值錢,不像現在市場上的生薯賣一二塊,烤薯五六塊。
崗上人交了細稂后,主糧便只剩下紅薯,人吃牲畜也吃。人們吃紅薯吃法很多。由于缺糧,母親有時干脆白水竄紅薯,對于正長身體的我們,有時也能吃兩大碗。長時間一天三頓吃紅薯,母親就變了花樣,紅薯面蒸面條、貼紅薯面饃、燒、烤、蒸、煮紅薯和紅薯干稀飯等,但萬變不離紅薯。紅薯甜分大,吃多了胃酸,我現在還常常胃酸,就是那時候常年吃紅薯留下的病根。
每年霜降以后,是起挖紅薯的季節,家住街上的小舅總來幫忙,有時還會帶上幫手。忙過之后,母親就會挑出一些紅薯裝上車,讓小舅他們拉回去。小舅推辭不過,看著小舅他們拉著車在夜色中漸漸遠去,母親拉著我的小手常常在村頭站立好久。
記得那時花生稀罕,只知道花生產在七里河邊的沙土地里,人們并不知道崗上的薄地也可以種植花生。一到紅薯收獲的季節,七里河邊種植花生的人家,就會用沙子炒熟的花生換紅薯。沙子炒過的花生,我們叫焦花生,殼輕輕一捏就開,籽吃在嘴里滿嘴生香。當然,再想吃也不能拿家里的紅薯去換,往往約上小伙伴,到已經收獲后的地里溜紅薯,黃昏時,我們挎著滿滿一籮頭紅薯去換花生。
崗上五隊青娃他姐的婆家在七里河邊,青娃他爹每年花生下來時,都要從閨女家弄來一袋子焦花生換紅薯,一斤花生能換三十斤紅薯??粗先艘恍“岩恍“寻鸦ㄉ旁谛〕拥耐斜P里,我和小伙伴都很開心。溜的紅薯換完花生后,我們會飛奔回家,給爹幾顆,給娘幾顆,給兄弟姐妹每人幾顆,笑聲便噼噼啪啪在小院響了起來,那笑聲清脆香甜,一直響到今天,香到今天。
七里河,在我的心中遙遠而又親切,許多時候,我會站在高高的西崗向東瞭望。映入眼簾的是一條黑色柏油路,經常會有東方紅拖拉機從那上面慢慢駛過,那鮮亮的紅色在太陽的照耀下閃著亮光,嘟嘟噠噠的聲音還驕傲地不愿離去。如果幸運,偶爾也會看到綠皮汽車,我們常常懊惱與遺憾,汽車跑得太急太快,沒看個真切就不見了。遠處,一條白練在陽光下閃著白光,像夏夜滿天星斗的銀河,那便是七里河了。七里河對于一個沒有出過遠門,僅僅跟著母親去過幾次街上的小孩而言,有著太多神秘和向往。
當腳下的土地漸漸變得松軟和細膩,我們慢慢走近了七里河,一叢一叢的芭茅點綴在河岸的沙土地上,花生地離河水還有二三里,我們在別人收獲后的花生地里無論如何努力,收效總是甚微,花生地不知被人們溜過了多少遍了。旁邊雖有沒起挖的花生地,但我們絲毫沒有一點歪心思。雖然心情懊喪,但來到河邊,踩著細沙,看著水鳥在河面上飛來飛去,一會箭簇一般落進一叢叢芭茅之中,一會又沖天而起歡呼著向遠處的楊樹林沖鋒,心情就像陽光一樣爽朗輕快。
我們在芭茅叢中嬉戲玩耍,在河水中洗去疲憊,不知不覺中,饑餓悄悄趕來。田間勞作的人們不知什么時候已不見蹤影,歡樂的小鳥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嘩嘩的水聲在陽光下弄出很大響動,這響聲似乎也掩蓋不了因為饑餓而嘰里咕嚕的叫苦聲。我們相互看了看,是回家還是繼續溜花生,小伙伴說,子勤姐嫁在離這兒不遠的村子,咱們去找找,先弄點東西吃再說。
當我們打聽到子勤姐的家,走到她家門口時,子勤姐面對突然而至的兩個娘家的小弟弟,高興極了。因錯過了飯點,她給了我們每人一個大白饃,又給我們每個人捧了花生。有了花生,我們便沒再敢打擾,在子勤姐的一再囑咐下,高高興興地回家了。
如今,隨著人們認識的提高,農業知識的不斷豐富,家鄉曾經貧瘠的土地,不僅大面積種植了花生、煙葉和棉花等經濟作物,小麥,玉米的產量也有了大幅度的提升。紅薯已徹底退出了主糧崗位,焦花生想啥時候吃就啥時候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紅薯倒成了改善生活,養生常備的粗纖維食物。
我對花生的喜愛是家人盡知的趣事,每年花生收獲的季節,姊妹們都會為我準備一些炒熟的花生,當然,他們已不再用沙子翻炒,他們在榨油前用油房的機器炒上一鍋,用塑料袋封口,每每拿到這樣的禮物,我的心里總是熱乎乎的,似乎又看到了熟悉的家鄉和熟悉的小伙伴們,似乎又回到了那個笑聲清脆香甜的農家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