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漸漸挨近七月,突然下了幾場大雨,把天洗得瓦藍瓦藍的,像一塊藍寶石潤著水色。而天邊,飛著各種各樣的云,濃的肅穆如山,巉巖崚蹭,淡的如風吹墨痕,隨意繪成飛禽走獸、田園城郭,并瞬息萬變。
早晨,云像出欄的羊群,熙熙涌來,哞咩亂叫,太陽一出,霞光萬道,羊群變成了大朵大朵松松軟軟的白絮,悠悠揚揚,飄過天幕,瞬間又化成絲絲縷縷,飛得無影無蹤。
傍晚,夕陽西下,天如海藍,山影隆重,云蒸霞蔚,山島竦峙,飄浮其中,龍飛九淵,鳳舞瑤池,太陽把最后一縷光,冶煉成金子,給它們都鑲上金邊。
如果遇上火燒云,更是滿天紅紅火火,滿地熱熱鬧鬧。
我想起家鄉的一句諺語:七月七,看巧云?,F在的市場造勢,不到七月七,人們都熙熙攘攘地渲染起來:七月七,乞巧節,國人的情人節。于是,珠寶店興旺起來,飯店酒館咖啡廳也熱鬧起來。似乎沒有這個日子,一年就沒有足夠的浪漫。誰還能發現,過了七月節,夜寒白天熱,光陰漸漸縮短,田野慢慢變黃,天上的云卻巧得如詩如畫,俏得五彩斑斕。
一個人能坐下來讀天,這種心境是不常有的。首先是心閑, 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其次是心純,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世事拂去如白云,人間有味是清歡。再者就是得有豐富的想象力,采芝何處未歸來,白云遍地無人掃。晝閑人寂,聽數聲鳥語悠揚;夜靜天高,看云卷云舒。
小時候,幾個伙伴在雨后的打麥場上趕蜻蜓,累了,忽想起好多天沒有看電影了。我說,都坐下,往西北看,天上正在放電影呢。都說:除了云彩就是云彩,哪里有電影?我指給大家:你們看,那里有座山,山下有座房子,看那白云,像一群羊,那個黑黑的人影,就是王二小在放羊哩。大家都伸長了脖子,日本鬼子來了!我指著一群像奔馬一樣的云,鬼子進村了!快看快看!剛才的幾座房子,在太陽照射下,一片火光,大家心有凄凄。又是一會兒工夫,晚霞染紅了云彩,烏云七零八散,不知從哪來一聲悶雷,我們都驚呼:八路軍來了,炸彈開花,把鬼子全消滅啦!大家一片歡騰。一個過路的老人說,你們這群孩子,真是不簡單!
那時,我們純凈得就像一溪清水。
剛結婚那會兒,家里有人操心,工作沒有壓力,假期也不安排進修。我和妻子暑假在家,早上出去踏露,傍晚西山看霞。妻子指著天邊說:跟著你,我就像天空的一朵云,一會兒蒼山凝碧,一會兒云水渺渺,一會兒萬馬奔騰,一會兒仙鶴飄飄,一會兒潑墨山水,一會兒工筆細描,在你晶藍的大海上,我怎么也變不回我自己!
那時,真叫閑。
以后這幾十年,年年都過七月七,可年年沒有機會看巧云,是巧云老了呢還是我的心態老了?是大氣污染了呢還是我失去了那份清悠和純真?人的想象力,就是這樣被干涸的!一個沒有詩意的人生,就像一片死寂的沙漠。人生一世,活的其實就是一種心境。雖說云卷云舒不由人,但喜怒哀樂卻都在心,心的天空如果有云影飄過,生命便會生機萬千。
余生,愿擁一份閑情,守一份清幽,靜靜地讀天,悠悠然看白云,活著,也算是愜意而舒適,明媚而坦然。
七月的天空是靈動的,是如夢如幻的空間,我要找回那曾經美麗的詩意,讓生命,研成一滴墨,滴進清澈的小溪,化成云影霧蹤,然后慢慢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