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房子和土地一樣，都是生存之需。有了土地，有了房子，就有了根基。

這根基，有時候是自己找，有時候是國家找。都找了很多年。

這一次，是國家找的。項書記等人都是實實在在為咱們操心，為咱們辦事的人，他們比咱們想得還細還周密哩。

房子和土地是移民工作的重要內容，對于二者，項景英有自己的認識，覺得較之滾地，移民新村建設要艱巨得多，困難得多，在整個移民工作中，所占的比重也最大，同時也最為關鍵。滾地工作主要是和本地群眾打交道，某種意義上說是自己家里的事情，要辦好，什么樣的話，什么樣的措施都可以說出來和做出來。房子可就不一樣了，國家投入那么多資金，交由地方政府來實施建房，建得不好出了差錯怎么辦，能置百萬、千萬的財產于不顧，推倒重來？建得不好，移民不滿意，移民工作也就很難再進行下去，中國人誰不把房子看成一生中的大事，有了自己滿意、心愛的房子，也就等于吃了定心丸，心神才能安穩下來，并且慢慢地愛上這里，適應這里，融入這里。否則，很有可能會激起公憤，到時候一發而不可收。

已經立秋了，但氣溫還很高，太陽還很毒，這樣的天氣最適合于工程建設了，水泥凝固得快，天也長。一旦到了冬天上了凍，工程就會慢下來、停下來。因此，項景英是很喜歡這樣的天氣的，他想不光自己喜歡，工地上的勞動者們都喜歡。

這一天，項景英來到工地時已近中午了，工人們正在澆筑地基。在近一人深的地基現場，工人們手拿震動棒，把倒進來的混凝土反復攪拌沉下去，成為密不可分的一個整體。不遠處，鏟車在來回奔跑，把石子、河沙鏟起，送進攪拌機內，站在攪拌機旁的工人劃開水泥袋，水泥、石子與河沙混合著，攪拌成混凝土。一個個工人拉著或推著翻斗車，在來回奔跑，把混凝土送進地基現場。攪拌機在轟響，震動棒在嘶鳴，鏟車在歡叫，翻斗車在扭捏著歌唱，唯一不動聲色的是人，他們是緊張的，可是又看不出他們的緊張，他們沉著、精細，井然有序，神情木然，就像世界上只有眼前，別的都可以置之度外。

項景英站在施工現場，他知道自己不能隨便離去，即使幫不上什么忙，也應該和大家在一起。他知道那么多人都看著他，只要他在這里，就會形成更強大的合力，他自己也被這施工場面深深地吸引，他激動、興奮，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他覺得工人們是多么可愛，他們的工作是多么了不起，他們的精神又是多么可貴。這雖然不是戰場，但是和戰場沒什么兩樣，他真想找一面無比寬大的戰鼓來，用盡全身的氣力，為大家擂鼓助威。

龍主任沒有想到項景英會這樣，在高溫和毒日下留在施工現場，沒有采取任何降溫和防曬措施，汗水從臉上、胳膊上流下來，皮膚在變黑變糙。龍主任有些自責，他知道項景英身體不好，比如血壓高，比如心律不齊，比如左腿的關節風濕，他覺得無論如何都得照顧好項景英，就走到項景英身邊說：“項書記，這里有我們呢，你去忙吧。”項景英仍然出神地看著施工現場，淡淡地回了一句：“再看一會兒。”

龍主任說不動項景英，就退了過來，看見魏干事在身邊，就對魏干事說：“項書記長時間這樣下去，恐怕受不了，你去找把傘。”

魏干事看了一眼龍主任說：“項書記是做出榜樣給大家看的，哪能用傘呢？”

龍主任聽魏干事這么說話很生氣，臉色耷拉下來，像是一塊冰冷的石頭。龍主任說不動魏干事，只好自己去找傘。過了一會兒，龍主任拿了一把傘過來了，徑直走到項景英身邊，把傘舉在項景英頭上。項景英猛然感到一個陰影罩了過來，見是龍主任在為自己撐傘，就說：“不用這樣，我挺好的。”說著從傘下走了出來。

項景英不用傘，龍主任就把傘收起，拎在手里。

一直到澆筑完畢，項景英才和工人們道別離開，與平時工作時間相比，整整延遲了兩個小時。這個延遲在項景英看來是正常的，澆筑地基，就應該是一氣呵成，讓混凝土上上下下渾然一體，密實地結合在一起。工人們始終都以飽滿的熱情，充足的勁頭勞作著，一絲不茍，這讓項景英很滿意，也很高興。讓他滿意和高興的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他看到鋼筋、水泥、石子、河沙等建筑材料都是上乘的。高樓萬丈，地基是基礎，現在雖說建不了那么高，也就是兩層罷了，但地基還是要以高標準、高規格來處理，這樣才能讓人放心。（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