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牛年,是父親的本命年。如果父親健在的話,今年應該是他人生的第九十七個年頭了,可是他已經于1999年的元月14日永遠地離開了我們,離開了他苦心經營的這個家庭,離開了他摯愛的孩子們。
生活困難時期父親留給我的許多特寫鏡頭,總讓我寢食難安,感覺不寫點什么,就難以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于是我拿起了筆。
父親是一個五短身材、敦敦實實的車軸漢子。他手指短粗,與手掌構成不規則的方形,粗糙的手背像棗樹皮,滿是繭子的手掌泛著黃色。父親的腳穿39碼的鞋,呈現方形的腳掌滿是老皮,腳后跟有皴裂很深的厚厚老繭。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正值新生的共和國經濟最困難時期,父親緊跟共產黨,身體力行地書寫著共和國艱苦奮斗、砥礪前行的歷史。在積極參加集體勞動的同時,用勤勞靈巧的雙手、踏實堅毅的雙腳,與母親一起編織著我們這個家庭發展的藍圖,丈量著我們這個家庭發展的腳步。
那時候,我們居住在與河南毗鄰、屬湖北管轄的母親娘家。
1960年冬天,父親跟生產隊的勞動力一起,去了白虎山王營水庫工地。食堂解散了,留在家里的婦女兒童老年人,生活有國家的統銷糧維持,但柴火問題需要自行解決。所以,隊長規定勞動力輪休割柴,補貼家用,輪到父親時,他把一天當做兩天用。他兩頭不見太陽,天一復明就跑到了十里外的山里開始割柴,一直割到半后晌,餓了吃幾塊母親煮熟的紅薯干,渴了喝幾口山泉水,鐮刀鈍了磨鐮當休息。那時候割柴的多,山坡上成了瘌痢頭,割柴火需要在石頭峽、山崖處尋找,就這樣,父親每天都要割上兩擔柴。完成了自定的任務,父親才會直起腰,在水里洗洗滿臉塵土,吃完剩下的“干糧”,捆好四個柴捆,先挑起一擔下山,走約摸里把路遠、能影影綽綽看見那一擔柴時便放下來,拐回去再挑那一擔柴,如此循環往復,往往在全家人期盼中到家時,已是夜幕降臨之后。
政策好了,不僅分了自留地,還允許開小片荒。湖北那地方是丘陵,溝里像樣的地方都是水田,崗坡荒地難開。為了多開點地,父親往往披星戴月,跑到人們不易到的地方,在兩個土梁之間,用鋤頭、老虎抓子開出一小塊一小塊的地來。他強忍手上血泡破了的疼痛,干脆光著膀子赤著腳,餓了緊緊褲帶。當荒地種的糧食收獲時,母親把煮熟了的扁豆盛給我們,尚小的我們只感受到那又面又香的美味,卻很難體會父母笑容背后隱含的無盡艱辛。
三年后我們回到了河南老家。當時隊里雖說補分了自留地,卻已經沒有荒地可開。但父親硬是通過在湖北的實踐,利用吃過晚飯后的閑空,不顧早春時節的寒冷,在西溝、東溝開出了幾小片水田,還收獲了幾十斤稻谷,讓我們吃上了白米飯。
那時候,生活條件已經有了改善,但農戶人家沒有進錢門路,經濟拮據。父親就養了一頭母豬,指望一年賣豬娃使個活錢。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運氣好了還能救點急,否則就是白操心。有一年正值青黃不接,豬娃出圈時,三塊錢一個都沒人要,沒辦法只有欠賬。八個豬娃欠賬七個,剩一個瘸腿的只有自己留下。誰知將這個豬娃養了一年多才長了百十斤,左鄰右舍打趣說“是不是肚里有豬神砂”?第二年過陽歷年時,父親請人把豬殺了,想著留下頭蹄雜碎、賣了整身好過年。去丹江賣豬肉,父親起了個大早,挑著兩個裝了豬肉的竹籮頭起身。我們那里到丹江近百里,翻山越嶺、隔河渡水,父親來回三天,期間走街串戶,求告叫賣,找水乞食,露宿挨凍,才賣完了豬肉,平安歸來。
父親的手不僅是勤勞的,更是靈巧的。各種農活他都是行家,處家常過日子各種小活都會做,從山里割回荊條,他編了兩個大簍子,用黃膠泥和牛糞里外糊后陰干,能裝幾百斤糧食;用龍須草、麻皮扎草籮頭和大小鍋蓋;用麥稈、桃秫殼編草墩、草蒲團;父親還會打繩搓繩,做擰車、線拐等。父親的腳不僅走得穩,而且跑得遠,為了這個家,只要需要,天南海北不怕遠,風霜雨雪不畏懼。
父親的手粗糙卻溫暖。那時候冬春很少洗澡,皮膚癢是常有的事,每到這個時候,父親就說“來,我抓抓。”心閑長頭發,身閑長指甲,父親從不留指甲,用他的手掌在我身上摩挲,舒服中我感受著父愛的幸福。
父親的手腳需要保養,五分錢的蛤蜊油是用不起的,就用苦楝果燉水洗,然后抹上凡士林膏。記得父親還曾經讓母親用蜂蠟燒開后滴在腳后跟的裂口上,疼得父親直咧嘴,流淚的臉上還掛著笑。
我們這個家庭的成長發展,是父親苦心經營的結果。在這個偉大的國度、偉大的時代,父親手腳并用,與母親相互配合,使這個家庭同千千萬萬個家庭一樣,從貧窮到溫飽再到小康,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父母的晚年是幸福的,但享受幸福的時間太短。曾淑敏在《孝心無價》中寫道:“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如果父母還健在,那該是多么溫馨、幸福的一家人啊!
謹以此文懷念天堂里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