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麥焦頭、小麥泛黃時節,楝樹開花了。
楝樹的花是那陣陣東南風微醺的氣息催開的,楝樹的花是那聲聲布谷鳥“豌豆打跺”的清啼催開的。楝樹的花開得清幽,開得別致,開得無聲無息不令人覺;清晨,鄉民們一面推著院門一面整著衣襟,于不經意間仰頭一望:呀,楝樹開花了!
是的,楝樹開花了,真的開花了呢!那花瓣細而纖弱,形狀卷曲,顏色淡紫,在繁密楝葉的鋪襯下,散發著陣陣似有若無的清苦淡雅的芬芳。如果單看一朵楝花,你也許并不會留下深刻的印象,但當千百朵楝花攢攢集集簇擁楝樹枝頭的時候,那就變成了一片淡紫色的煙云,一片幻夢般美麗的煙云,籠罩著村頭,籠罩著房舍,把村落妝點得五彩繽紛,絢麗斑斕。
楝花開,割大麥,這是千百年來流傳于鄧州鄉村的農謠;因此,當一樹一樹的楝花次第開放的時候,那些田里種有大麥的人家,便該開始牽牛碾場,預備開鐮收割了……
楝花落盡,楝籽穎脫而出。初生的楝籽極是繁密,就像葡萄掛果似的一嘟嚕一串,沉甸甸的懸垂于楝樹梢頭,使整株楝樹呈現著豐滿充盈的姿態。七八歲、十來歲的半大孩童們采下一片槐葉,折作兩半含于口中,使勁一吸再使勁一呼,槐葉就發出了清新悠揚的樂音;伴著樂音,孩童們攀爬上樹,采摘楝籽,開始為手中的“楝籽槍”制造子彈了。
在當年的鄧州鄉村,“楝籽槍”是每個孩童玩具中的最愛。取拇指來粗、半尺來長的一段竹管(這竹管常于掃帚尾部偷偷截下,千萬不能被父母發現,否則會被冠以“破壞家具”和“敗家子”的罪名,一頓斥罵甚至暴打是免不了的),兩端用刀鏇齊;再偷來一支木筷,比著竹管削好,使其既與竹管長短相當,又能剛好插進管中。——一支“楝籽槍”便做好了,便可以楝籽作子彈朝著目標開槍了。
以楝籽作子彈,制作工序并不繁難,只需用刀將一顆顆新采摘的楝籽切成對等的兩半即可;——這時候的楝籽青碧奪目,堅硬飽滿,最宜作為子彈使用,——先把兩半楝籽切面朝外,分別嵌入竹管兩端的端口,嵌得嚴嚴實實,不留任何空隙后,再將木筷對準其中一端的楝籽,猛力捅入,“啪”的一聲微響,竹管內的氣流會將另一端的楝籽強勁推出,直可飛出數丈開外。好,“楝籽槍”發射成功!半大孩童們便用這“楝籽槍”射擊著樹上的毛毛蟲或者花姑娘,雖然不能百發百中,卻也偶爾能夠誤打誤撞的將一只獵物射落在地。那些三五歲的孩童不會制作“楝籽槍”,只有緊緊跟在他們的屁股后面,口里可憐巴巴的央求著:好哥哥,給我玩一下,給我玩一下行嗎?……
秋天來了,楝籽逐漸由青變黃,先是嫩黃,再是淺黃,再再是深黃,最后變為姜黃,表面也枯皺多紋似同核桃的硬殼;楝葉落盡,只剩下簇簇楝籽裸露枝梢,成群結隊的楝八哥便飛來了。楝八哥是一種形似八哥的鳥,羽毛烏黑發亮,長喙尖而且硬,最愛啄食楝籽。從秋到冬,楝八哥都在天天呀呀叫著,以食楝籽為生;而一樹一樹成兜成串的楝籽則成了楝八哥天然的冷凍食品,就是在冰天雪地里,也??煽吹介烁缯居诤L蕭蕭的楝樹梢頭取食果腹的情景。
楝籽不但是楝八哥的天然食品,而且又是灶膛下極好的燒柴。楝籽枯皺的表皮下面富含油脂,一旦填進灶膛火中,立刻便熊熊燃燒起來,而且還似澆了油一般發出呼呼的嘯聲。大雪封門,柴草皆無,孩童們為饑餓寒冷所驅,一面吸溜吸溜的哈著白汽,一面手里提著長長的井繩竄進林間;井繩梢端系上小半塊磚頭,將系了磚頭的井繩瞄準楝樹枝頭飛拋上去,磚頭掛住樹杈了,便手拉井繩使勁扽搖,楝籽立時撲撲跌落如雨。將這些楝籽攏集起來,便是燒火煮飯的最佳燃料了。
在鄧州鄉村,由于楝樹木質味苦,表皮呈現淡黃色,所以又有“苦楝樹”和“黃楝樹”的叫法。楝樹渾身是寶,根皮皆可入藥,經炮制后的楝樹根皮性味苦寒有毒,可用于蛔蟲、疥癬等疾病的治療。在當年的鄧州鄉間,曾有藥鋪專門收購楝樹的根皮炮制入藥。有一年,村里一塊種植楝樹的林地退林還耕,消息傳出,鄉民們紛紛出動,鋤鎬齊下,專門尋挖那些鋸去林木后留存地下的黃蛇般的楝樹須根賣給藥鋪,竟有人因此一次賺得了十多元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