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已經72歲了,正在享受他悠閑自得的退休生活。
老房以前是個刑警,他這個警察不高大也不威猛,瘦,背稍有點駝,一雙高度近視的小眼睛,不高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透明近視鏡。最近脫發更多了,頭頂越來越稀疏,白發多過黑發,地方支援中央的態勢越來越明顯了。老房每每珍惜地捋著頭發打趣說:頭頂風光,西風終于壓倒了東風。上班那時,板正的警服套在他身上,總有晃蕩的感覺,似乎一直不合身。平時總是嘴巴微張,行色匆匆,和人對話時,讓人誤以為他在笑著。事實上,他就是個愛笑的人,給人的第一印象,倒像一個和氣生財的小店鋪老板。
也正因為他足以迷惑人的外表形象,小小的眼睛里透出點狡黠智慧,與傳統中高大威猛、正氣凜然、干脆利落、鐵血丹心等詞匯相去甚遠,故而能一次次成功掩蓋自己的警察身份,完成了一次次高難度的被拐婦女解救工作。
老房原來是一名這樣的刑警!
早飯,老伴知道他的胃口,多年不變的小米粥,點綴幾顆紅棗,一把花生,香濃養胃。一碟榨菜,咸鴨蛋一盤數個,看心情吧,想吃幾個就吃幾個!老房不愛吃肉,卻酷愛吃咸鴨蛋,說什么咸鴨蛋鹽多油多,不符合健康養生之道,他統統當是耳旁風,想吃就吃,一直以來,別人減肥他在增肥,卻怎么也吃不胖。俗話說:掏錢難買老來瘦。原來自己是個健康的瘦子,可以隨便吃,就不信自己這副身板能吃成胖子。
飯菜擺上桌,剛出鍋的粥還燙熱,老伴掌握的很好,剛好只盛了三碗,她和老房各自一碗,第三碗是給他們的猴兒子吃。老房撇下飯菜,拿著一碗粥用小勺攪著涼著,一邊對門外院子里已經猴急的猴兒子說:不準進來,懂規矩啊!等著,晾涼再吃!猴兒子聽言,真的蹲在門口,不再亂叫亂動,眼巴巴的看著老房手里的粥。
“可以吃了。”老房把粥放到門口的小石凳上,剝了一個白雞蛋丟進碗里,猴兒子麻利的端起飯碗,轉身就蹲在了石凳上,埋頭喝粥吃雞蛋。
老房和老伴這才回屋用餐。
如今,老房的一兒一女都事業有成,在外地安家落戶。守在老家縣城的老兩口居住在這樣一個安靜的小院子里,二層小樓,可以養花,養動物,增添老年生活的樂趣。天天“操心”的只有這個猴兒子,它是一只馴化過的猴子。這只猴子原來是鄰縣的猴戲傳人送給他的,知道他是真心愛動物,才慷慨送給他一只,老房也真的把猴子當做了兒子在養,吃喝和自己一樣,沒事了帶著它出去遛彎。老房在電車座前的腳踏板上,安裝了一個車座,別人家的電車這個位置是帶著孩子,老房的電車是帶著個猴孩子!真夠稀奇的。老房帶著猴兒子,所到之處,往往把小孩們眼饞得要命,孩子們團團圍住小猴子,七嘴八舌,嘰嘰喳喳地不離開。猴兒子也能得到孩子們送的好吃食物,可是老房對猴兒子不是一味地放縱,他把好吃的收藏起來,偶爾才讓它少吃一點。老房怕它吃壞肚子,每天給他喂一片酵母片。鈣片也是不可少的,每天一片早飯后吃。老房真是為這個猴兒子操碎了心吶!
回想年輕時候,對自己的兒女也沒有這么細心過,也許那時工作忙,也許自己也還在貪玩,總之,他不記得自己的兒女吃過鈣片,仿佛一雙兒女沒怎么費事就長大了,接著飛走了、結婚了,再回到這個家,竟有點生分的樣子。特別是孫子孫女,很少回來,逢年過節的匆忙行程,幾乎沒怎么一起玩過,孩子們都在低頭玩著手機游戲,哪有興致和爺爺奶奶聊個天。
老房嘆息著,抱著猴兒子,越發慈愛一些,像是要把早些年忽視兒女的感情從猴兒子身上補回來。
老房的孫子也有感興趣的時候,他對老房最感興趣的不是他的猴兒子,而是和爺爺探討他關于警察的事情。孫子對于爺爺的身份,一直頗多懷疑,爺爺這樣的,像個警察嗎?特別是自己從沒見過爺爺的手槍。孫子認為,不帶槍的警察不是真警察,孫子不敢說是假警察,可是,真警察怎么能不帶槍呢?抓人時歹徒用刀砍怎么辦?警察受傷了還怎么抓歹徒呢?這個問題能把人繞暈。老房面對孫子的追問每次都回答得不了了之。孫子總是糾纏于槍的問題,老房給他講的卻是:以計謀取勝,解救被拐婦女的故事。年幼的孫子卻不理解為什么要拐賣婦女?爺孫兩個話不投機,雞同鴨講,一會兒就不歡而散。
爺爺逗猴去了。
孫子繼續低頭玩著手機游戲。
老伴只是在廚房不停地給孩子們做各種好吃的,準備帶走的食品。盡管帶走的東西放置冰箱很久,最后可能被扔掉一半。
老房吃過飯,手腳麻利地把碗底剩飯,盤子里的剩菜,一個大饅頭,混合倒入一個小盆子里,端給拴在鐵柵門上的柴狗。這只柴狗一身灰色的皮毛,老房就隨口給它起個名字:小灰。當然,小灰在家里的地位居于猴兒子之下,猴兒子能和主人吃著同一口鍋里的飯,小灰只能吃些碗里剩下的,你懂得,或許是帶著口水的,或者猴子也不愿吃的。不過,地位低下的小灰并沒有自暴自棄,也從不鬧什么情緒,該看家還是看家,兢兢業業,吃飯上幾乎不怎么挑肥揀瘦,來者不拒,一律吃的津津有味。這也是老房喜歡小灰的原因:作為一只狗,不能太矯情,做一只吃飽飯、看好家、恪守本分的狗子就是極好的。
狗子小灰看到飯來了,一改剛才懶洋洋的臥姿,一翻身站起來,長嘴扎進盆子,終于可以開吃啦!就在一瞬間,猴兒子以迅雷之勢端起狗子的飯盆子,一躍而上,穩穩地站在一丈多高的院墻上,盯著狗子。狗子無奈地對著猴子吠叫,猴兒子反而氣定神閑,把飯盆子放在墻上,朝著狗子呲牙咧嘴做鬼臉,狗子氣得叫聲更激烈了。
猴子和狗子小灰是一對歡喜冤家,在家里經常“搞事情”,上躥下跳、雞飛狗跳,說的都不過分。猴子善爬高,經常的舉止是對著狗子的臉一巴掌扇過去,迅速跳上墻,得意地俯視著小灰,任憑狗子對著它憤怒地大叫。有時猴子從墻上摳下點土坷垃碎屑,故意撒向狗子,沒辦法,咬不著、打不過,狗子小灰大多時候只得認慫。只是有一次,被經常欺負的狗子終于發飆,把猴子按在地上恨恨地咬了兩口,出血了!猴子疼的大叫大嚷,老房也心疼的幾乎掉眼淚。獸醫診所把猴兒子包扎完畢,回到家里,老房把狗子小灰結結實實收拾了一頓,邊打邊罵,狗子自知理虧,這次太生氣了,下口太重,很久不敢抬頭與老房的目光對視。但是呢,“打架親兄弟”,如果和別的狗子打架,兩個家伙就馬上一致對外了。一般是這樣的場景:小灰正和別的狗處于吵架狀態,還尚未開嘴咬,猴子就迅速竄過去,一巴掌扇得對方暈頭轉向,接著迅速逃離現場,小灰也快速走掉。兩個家伙的游擊戰術加上快打快竄的完美動作,幾乎戰無不勝,威名遠揚。
現在,老房一聽,就知道是猴兒子在作怪,故意作弄小灰吶!老房走到院子里,故意板著臉,指著猴兒子:“不聽話了你?又欺負它!小心不給你吃飯。”猴兒子一看老房發話,就乖乖地端起盆子,輕輕一躍,跳下院墻,把盆子穩穩地放到小灰面前。
早飯就這樣結束了。
老房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準備半個小時后帶著猴兒子到河邊遛彎去,電話鈴聲無所顧忌地響了起來。老房心想是誰呢?兒子女兒正是上班忙活的時間,哪有空閑給自己打電話?退休了,老了,離開了單位這個平臺,他發現自己的交往圈子太小了,親戚不算在內,除了同事關系,幾乎沒有什么社會上的朋友。也難怪,上班那么多年,自己辦的最多的案件就是解救婦女,同事調侃他:最善于做婦女工作。這項工作是良心活兒,解救的都是不幸的女人,老房為每個解救出來的女人嚴守秘密,從不對別人說過這些受害者的姓名等個人情況,案件結案過后能不聯系絕不聯系,即使在大街上迎面看見,他也故意裝作不認識,他能想象得到,他的一聲招呼至少會使對方頓時尷尬,還可能讓對方一哆嗦,揭開曾經血淋淋的大傷疤。
老房漫不經心地拿起電話,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你好,房師傅!我是刑警大隊二中隊民警郝勇。找你是想了解一個二十年前的隱積案。當年陳三梅和李自珍兩個女孩被拐賣案件,現在人販子找到了,已經關押在看守所。想找你了解情況。你有時間嗎?我現在去找你。”
老房仿佛一杯烈酒剛下肚,馬上坐直了身子,聲音瞬間洪亮起來:“好啊!終于抓住他了。我在家,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