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吳今年五十多歲,平時能吃能喝能睡,嗓門大,聲若洪鐘,誰都夸老吳身體棒,可突然就出事了。
孫子今天畢業考試,老吳照例騎電車送。老吳和老伴一直做生意,打拼大半輩子,掙下一份不小的家業,兒子媳婦都在上班,衣食無憂,老兩口也想歇歇,安享晚年。況且兩個孫子也得人照顧,于是就把生意轉了,老兩口專職在家伺候兒孫,享受天倫之樂。七月初的天氣,太陽剛一露頭,人就直冒汗,老吳在校門口停住車,等孫子下來,再看著他走進校門,然后扭轉車把,準備返回。哎!感覺這手咋不聽使喚了,然后頭猛然一疼,眼前一黑,人就摔倒在地上了。
到醫院老吳直接就被送進了ICU,老伴王春花、兒子和兒媳站在門口焦急地等待。搶救了兩三個鐘頭,醫生出來說:“人深度昏迷,腦干出血,目前已經處理了,各種特效藥都用上了,能不能醒過來只能看運氣了。”王春花當時眼淚就下來了:“大夫,求求你救救我老頭子,花多少錢都行,救救他!”
醫生表情凝重地說了一句“我們當然會盡力的,這你放心”,就又進去了。
王春花一下子癱坐到椅子上,不住地抹起了眼淚。老吳這人一輩子就是勤快,本來是農村娃,吃過苦,知道心疼人,從結婚到現在,做飯洗衣服基本沒讓王春花動過手。有兒子后,兒子的吃喝拉撒也不用王春花多操心,一輩子勤勤懇懇,生意家庭兩不誤,連鄰居都夸獎、眼氣。有了孫子,老吳當仁不讓,又全身心擔負起照顧孫子的任務,讓兒子兒媳輕松省心很多。好好的一個人,這突然就要了命,老吳可是沒享一天福啊!越想越難心,王春花忍不住捂住嘴“嗚嗚嗚”哭出了聲。
兒子兒媳也紅了眼圈,兒子握住媽媽的手,輕聲安慰:“媽,還沒事哩,只是昏迷,不是在搶救哩么!你放心,媽,花多少錢我都要把我爸救過來!”王春花心里好受一點,才慢慢止住了哭泣。
話是這么說“一定要救過來”,但害病的事,可不是誰想怎樣就怎樣的啊!在ICU整整躺了一個月,省里專家也來看過,各種藥物用盡,老吳依舊處于昏迷狀態。這時候,各項費用已經花了將近三十萬。主治醫生半月前就和老吳兒子小吳溝通過,恢復希望不大,再花錢也只是盡盡心,作用不大。小吳堅決不放棄,要用最好的藥,要請省里專家來,但看目前的情況,希望還是渺茫。
老吳的大哥從農村老家過來看望弟弟,走時跟小吳說:“侄兒啊,你盡心了,大伯我也看到了。不中你和你媽商量商量,把你爸接回家算了,在這也就是輸點水,噙著氧,回家也一樣,別再花冤枉錢了。”
事到如今,小吳也沒有別的辦法,跟老娘一商量,就去找醫生。醫生實話實說:“老吳現在就是植物人狀態,沒有意識,但只要戴著呼吸機吸氧,每天按時喂流食,就沒事,氧氣管一拔,人就不中了。”
小吳和媳婦真不錯,怕老娘血壓高身體不好,照顧老吳的任務兩口子承擔起來,一天到晚喂飯、換尿布、翻身、擦洗,隔三差五去醫院買氧氣,可算是無微不至盡心盡力了。老吳還是沒有一點意識,喂飯就吃,不喂也不知道說餓,每天就是咬著氧氣管子,瞪著一雙死魚眼,靜靜地躺著。
即使小吳兩口子細心照顧,沒多久老吳背上還是長了褥瘡,小兩口每天又要給他抹藥換藥,時間一長,兩口子也感覺疲憊不堪。
國慶節的時候,老吳大哥又來城里看望弟弟,看著弟弟癡癡呆呆面無表情的樣子,再看看他背上碗口大的褥瘡,老頭把侄子拉到里屋,叔侄倆坐下,老頭說了:“娃啊,你們都盡心了,我清楚。錢也花了,伺候也伺候了,你跟你媽商量商量,把你爸的氧氣管子拔了算了!他這是在受罪啊!”
大伯走后,小吳趁吃晚飯時把這意思和王春花說了。王春花一聽,當時飯就吃不下去了,飯碗放桌上,開始流起了眼淚。嚇得小兩口再也不敢提這個話題了。
王春花做一輩子生意,也是個有主意敢決斷的人。第二天一大早就和在地區中心醫院的娘家侄子打了電話,一輛120救護車開來,王春花帶著老吳直接住進了地區中心醫院。王春花不責怪兒子兒媳,這倆多月小兩口的付出她都看在眼里,倆孩子也確實不容易。但現在說要把老伴的氧氣管子拔了,王春花接受不了。老頭子辛辛苦苦一輩子,掙里不少,啥也沒享受,老頭子虧啊!王春花手里還攥幾十萬塊錢,要錢干啥,我再給老頭爭取爭取,或許有奇跡呢!
從此,擦屎刮尿,喂飯抹藥,王春花一個人擔負了起來。真伺候起來,王春花才感受到兒子兒媳的不易,老吳一百多斤的身板,想給他翻個身,擦擦身子,抹抹藥,每次都讓王春花出身大汗,一天下來,腰酸背疼,血壓飆升,自己得趕緊把降壓藥吃上。
一天天過去,老吳依然如故,死魚一樣的眼睜著,面無表情,任你擦拭翻身,他都沒有一點反應。王春花半夜睡不著想想也傷心起來:哎,就算是個小狗娃兒,我伺候這么殷勤也會舔舔我的腳,這人清是不中了啊!
樹葉兒變黃,開始隨著越來越涼的西風慢慢飄落的時候,王春花又把老吳拉回了家。去時啥樣,回來還是啥樣,只是又花了五六萬塊錢。
王春花身體吃不消了,頭暈得厲害,吃降壓藥也不行。王春花對兒子說:“娃啊!我去小區門口輸點水,再熬下去我也活不成了。我走了,你把你爸的氧氣管子拔了吧!”
王春花拿個手巾,接點溫水,揉兩把,把老頭臉好好擦了一遍,扭頭出了門。
診所里,王春花輸上水剛躺下沒一會兒,就聽見一陣鞭炮聲傳來。王春花說:“這誰家老人了?不會是我家老頭子吧!”醫生說:“嫂子,你只管輸水,你們不是剛從醫院回來么,沒事。”
王春花就又躺下,可心里亂糟糟的,忍了一會兒,忽地坐起來:“不行,我得回去瞅瞅!”
醫生過來輕輕拍拍王春花的肩膀:“嫂子,人走了就不受罪了,你血壓高,別激動啊!你還好好躺下吧。”
王春花坐那兒不動,眼淚撲嗒撲嗒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