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問過父親：“當年你離開鄧縣老家進城的時候，有沒有一種不舍?”父親看著我:“沒有。甚至還有一些興奮。”頓了頓，他又說：“可融入城市后，我又常想著老家。”

同樣的感覺，也發生在我身上。不同的是，我恰恰是一種相反：從一個都市回到了鄧縣縣城，在離父親的“家”不到40公里的縣城里上了高中。

上世紀80年代，我不是個“好孩子”，盡管沒有早戀，沒有游逛街頭，但對學習總沒興趣。應該是一次偶然，父親一個舊年同學對他說：“不如讓我帶他回縣里吧，那里的孩子都可知道學。熏陶一下，沒準兒這孩子就成才了呢!”父親只是笑，而我卻動了心。于是，一番強烈要求及“我肯定會好好學”的保證，在若干天后，我隨父親當著地區教育局長的老同學來到了當年他們共同就讀的縣城一所高中。

當時，我真的有一種莫名的興奮，覺得離開了家，盡管要“享受”一些城鄉差異帶來的不適和不便，但再也不會有父親的責怪和母親的嘮叨這樣的念頭充盈著大腦，真的讓我興奮不已?？僧敃r光讓我在那里生活了不到一個月，我的心卻孤寂地牽掛著遠在幾百里外的家人和我的同學朋友，倒不全是念及他們的好，而是覺得我失去了些什么。但我也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盡管我不止一次地想過就此放棄，回到屬于我的地方，哪怕是隨便找個小廠子，當個學徒，每月掙幾十元工資混混日子。

那些日子，我孤寂孤單，心里老是沉沉甸甸的。每天課余，我總喜歡獨自站在校園內一個在城市怎么也不會見到的破窯上面，望著家的方向，黯然。幾百里外的家不是說回就能回的，但在40公里外的小山莊里，畢竟還住著我的爺爺奶奶。于是，每到周末，我總要坐穿行在縣城與鄉村之間的“長途車”回去看看。也正是在這一段時間，我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人可以千里獨行，但不能沒有親情。所以，我忽然間也覺得自己明白了父親那句話的真正含義。我相信，當年我父親由一個農家孩子考進了城里的大學，從而告別了或許將是他一輩子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家生活時，內心涌動的肯定是一種無法言語的激動。而他當融入了城市，并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城里人”的生活時，其實也注定了他會有一些牽掛留滯在幾百里外的小山莊里，讓他不舍。

如今，盡管在那個小山莊只有我家幾間殘破的舊屋和幾堆安息著我爺爺奶奶等人的墳塋，可逢有節氣，總能聽到八十多歲的父親對我們兄弟幾個嘮叨：“你們誰路過咱家了，記著帶我回去看看!”我知道，這種注定了的不舍，并不是當年他離開家時的激情一種，只是歲月讓他越來越牽掛親情，割舍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