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進小滿,朋友來鄧相見,說到本地景點,他想去丹江湖看看,于是我陪他沿渠首大道,駕車向湯山而行。半小時后,車抵湖畔,駐足遠觀,山湖同翠,水天相連,群山綿延,狀如草蛇灰線,湖平無波,恰似一面鏡子。丹江湖橫跨鄂、豫兩省,是亞洲最大的人工淡水湖,世人稱之為“亞洲天池”。
湖面的廣闊水域,以前是豫鄂舊鎮和群居村落,春秋時楚國早期王城,曾建于此。西漢膠東頃王劉音第三個兒子劉共受封順陽侯,在這兒立國。元太祖皇太弟屯兵此地,看到龍升空中,便將這兒更名龍城。民國及解放初期此地由鄧淅兩縣共治,后區劃調整,全部歸淅川管轄。光陰已過千年,塵煙風卷,歲月沉淀,歷史上鼎盛繁華、熱鬧非凡的市鎮村落沉沒于水底,盛況再難重現,歷史與現實切割得如此突然。
站在湯山之巔,遠觀丹水,晴天時,碧波千傾,浩瀚無邊,色調明媚,光影交纏;雨天時,雨隨風舞,嵐霧相伴,丹青勾連,灰蒙一片。
湖畔兩公里遠有一頗具古風特色的風情小鎮,日出東南,小鎮上空便升起裊裊炊煙,雞鳴犬吠,鳥語不斷,男人荷鋤上山,女人燒水做飯;月升山巔,林暗鳥眠,湖里薄暮輕船,漁火星星點點,魚躍湖面,水月同潭。小鎮原來就在水邊,因修建南水北調中線渠首工程,2014年10月初上移兩公里,整體搬遷到現在的新型生態社區,社區建筑彰顯楚風漢韻風格,號稱渠首第一村。
對于渠首,我有一種異樣的感情,每一次到來,都覺得有一種氣息向我撲來,有一個聲音入心進懷;每一次到來,都覺得山那么可敬,水那么可愛,土地那么可親,因為這兒是父親的魂歸之地,思之悠悠,念之啾啾。
光陰的轉軸轉到半個世紀前,1952年,毛主席視察黃河提出“南水北調”設想后,經過專家學者們勘探調查,這兒成為引水渠的首選地。1969年1月26日,渠首工程在陶岔村石盤崗開工。原鄧縣十萬干群輪流上陣,以141人死亡,2287人傷殘的代價,建成了渠首水閘,父親就是這141人中的一員。
作為衛生系統的一名青年干部,父親響應國家號召,第一批奔赴陶岔支援工地建設。對父親我沒有印象,因為我一周歲生日未到,他已把自己獻給了綠水青山,28歲就按下了生命停止鍵。
在工地,父親有著多重身份,集衛生員、技術員、記工員于一身,他為人隨和,不僅為民工提供醫療服務,就是周圍村民有病找他,也不推辭。工地上生活單調,冬日夜長,民工們妻兒不在身邊,寂寞困擾,思念牽掛于心,為了調節民工業余生活,父親組建了民工劇社,因為吹拉彈唱樣樣精通,父親身兼導演、演員、樂師于一身,通過組織開展劇社活動,為民工遣解寂寞。
1971年春,因過度勞累,父親在工地上猝死身亡,縣革委會、衛生局、公社、工程指揮部、民工代表和當地群眾代表護送父親靈柩歸鄉安葬。受過父親接診的群眾,也自發加入了護送隊伍,在善后處理上,我家享受烈士標準,子女18歲以前上學的學雜費,均由大隊(后改為村)統籌解決。
不經意間,暮色染山,涼月彎眉,山風輕寒,花香釅然,每次來湯山,都是青蔥依舊,丹水清澈可鑒,當下雖山溫水軟,舊事已蹁躚離遠,但行歌總要聲傳人后,雁過亦是羽落秋潭。
夜寒露生,草木噙珠,在觀山悟水、尋舊思親的行程中,我似乎看到一塊塊巖石默默地凝望著湯山、禹山、朱連山,守衛著渠首大壩,一條條細流涓涓地匯入滔水、淅水、丹水,注入丹江水庫,一個個面龐浮現在水面,他們清澈的眸子,恰如這清碧的湖水,從這里起步,緩緩流向遙遠的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