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爬行》,是一部反映基層教師,尤其是八九十年代畢業的中師生,在平凡崗位上過著清貧生活,默默無聞,艱難爬行一生的故事。故事緊貼現實,感人肺腑,情節跌宕起伏,催人淚下。
小說以“女教師的自殺”開篇,覺得挺順手的,人物和情節都自然跟上了。沒想到后來寫到三分之一時,我突然嚇到了自己,太現實了吧!想改變情節方向,就不想動筆了。
正在猶豫期間,突患癌癥。那天我拖著沉重的步子平靜地走出醫院的大門,竟然沒有流一滴眼淚。頓感滿世界發灰,仿佛一下子跌入沒有井蓋的井里。問蒼天,祈大地,終無處可逃。
這部已經寫了15萬字的小說被迫中止,幾乎是想放棄。生活一旦被打亂,很難回到最初的節奏。
患病期間,我痛苦,焦慮,不安。想著一路的不易,活著的意義,以及活著的理由。短暫的人生,使我不得不重新規劃自己的下半生。能不能活久遠,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樣活。
幾個月痛苦而漫長的治療期,讓我感覺日子像在推磨,像在爬行。我突然想起來那部擱置了半年之久的小說《爬行》。重新創作的愿望再一次被激起。小說中那些人物似乎都在期盼著我,有種聲音在響起:“別丟下我們!”
于是,治療期間空閑時碼字,分散注意力,來緩解疾病給我帶來的壓力。有事做就有生命活力,因循懶惰就是坐等死亡,就是失神頹喪。一個人只是呆呆地空想自己的病能否治好,是沒有用的。
兩年多來,我一共住院二十多次。每次在病房里,當其他人都在抹眼淚,悲傷憂慮的時候,我把眼淚咽在肚里,咀嚼后變成了有情感活力的文字。日子就這樣在病床上用文字打發走了。最后成就了40多萬字的《爬行》。
我之所以有如此想寫的沖動。源于許多一線教師覺得每天都像困在牢籠里一樣,被套上了籠套,周而復始地拉磨,畫地為牢般地生活,終其一生無法掙脫。沉重,壓抑,懷才不遇,多種情緒長期交織著,如果不能好好為自己調整思路,說想說的話,可能會更加憋悶,會疊加更多的情緒,拖垮自身。
我生病后意識到,所有的事情都會以聞所未聞的速度遺忘,而寫作是一種抗擊遺忘的方法。人終究都會死去。時間會被文字或圖畫挽留下來,作為我活著生存過的證據。對抗遺忘,挽留時間式的寫作,也許就是寫這部小說的初衷。寫字是我的生命與時間較量的手段,這部小說是我的身體與病魔斗爭的產物。
無人能繼續把控,死亡是幾秒鐘的事。悲劇會是定性,對于一個想寫點什么而不敢去寫,能寫而沒有來得及寫,或者懶得去寫的人來說,找不到一個準確的詞匯去概括個體生命意義,激勵自己活下去,相反自暴自棄等死的做法,顯然有點沒出息,窩囊憋屈。瞬間覺得,一個教齡三十年的語文教師,一個文字愛好者,思維的困頓,詞匯的貧乏,語言的無能無用更是悲劇。
自己如今為工作為生活,廢了身體,這現實不堪一擊。治療休養這一段時間偏偏是我最放松,最沒有壓力的時候,寫作最輕松的時候。有時候覺得自己像墜入山崖的小鹿,很孤獨。當我認為自己有這個能力用文字駕馭,用思想架構的時候,我就不那么孤獨茫然了。
我左右不了身體,但能左右我的思想。我佩服我自己的膽量,更佩服自己的毅力。都源于自己內心的蹊徑開劈:下半生我不需要活成別人想看到的樣子,而是要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也許這本書,是我體面而又堅強活下去的理由。有我的隱忍,苦悶,也有宣泄,釋放,以及對生命的思考。
文學給了一個避風港,可以寫出這種體驗,寫出與人無法直接交流,也不敢說出的東西。把沉寂已久的話囊子打開,織成文字網分享記憶,刻出一群人經歷的時代痕跡,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小說可以讓我們看到事件背后的悲歡和隱忍,看到事件中人物的命運以及內心的隱秘,看到一個時代的真面目。我相信這樣廣泛的敘述與思考會產生時代意義。
生命是一本不忍卒讀的書,命運把我裝訂得極為拙劣。幾番沉浮,摸爬滾打后,搜腸刮肚,極想用一句話概括我這段時期的狀態,時常欲言難措辭,欲辨而非其人。
孤獨成就了這部作品,文字賜給了我良藥,碼字緩解了病痛。想抱抱自己,我甚至編好了給自己的慰語:長久構思過,時間又允許著,即便病情纏身,不向生命妥協,用樸實的語言寫成的徹徹底底。以生命譜寫,以極大的動力,和體力消耗,揭示經歷的痛楚,描述著群體的隱忍,排擠、渴望,心痛折磨,無法對抗判斷是非,同時展示毅力和對抗力的驚人。
工作是為了繼續活著,更好地活著?;钪菫榱嘶钪?,不為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