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黃土地黑土地的地皮愈來愈軟直軟得柔如剛出鍋的饅頭,當七里河水越來越亮直亮得花了人眼,當從伏牛山的腋窩溜過來的風漸溫漸暖直暖得像母親的手慈愛地撫摸。三月,終于露出了須發、眉梢和艷若桃花的笑靨。
三月一來,鄧州便活泛起來,形象起來,生動起來。
在鄉村的田野里,成叢成簇挺立鋪展的,那是小麥。在遠處,只能看見一張張席一塊塊毯攤曬著;走近時,才可聽到“嗶嗶啵啵”“嘩嘩啦啦”抽節展葉的聲音。碧,無邊無際,像是造物之神一不小心把天幕扯拽到了地面;綠,黏黏稠稠,恰似激情不能自已的畫師畫筆陡停瞬間擲落的顏料瓶,“咕嘟,咕嘟,咕嘟嘟——”顏料淌處,染得滿目青黛。
席或毯的邊緣,鑲金嵌玉的,是艷麗的油菜花。油菜花黃而不淡,艷而不妖,息息,股股,清香漫漶開來,立時有蜂蝶“嚶嚶嗡嗡”,踩著慢三抑或快四而舞。
溝畔處,田埂邊,小草一鋪到天涯。草叢中,搖曳著數不清的野花,叫得上名字的,有牽?;?、喇叭花、燈籠花、狗尾巴花;叫不上名字的,多如天上繁星。
陽光明媚地淋下來,無遮無攔,淋在麥田里,麥苗被抹了道道黃暈,平添了幾許古樸與厚重,似乎這麥不是現實之麥,而是歷史之麥,是《詩經》中那“我行其野,芃芃其麥”之麥,非“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之麥。陽光淋在草上,草葉撐不住其重,陡然一軟,陽光“啪噠”墜地,地上于是落滿了珍珠、鉆石、金錢眼、金鱗片,光一閃一閃,晶瑩而多芒。
風走過,鼓蕩起層層綠濤;云走過,拂帶起道道煙嵐。合起,田野是一卷水墨;抻開,田野是一幀丹青。
與田野毗鄰的,是村莊。走向村莊,剛到村口,便有一波一波起起伏伏的歌聲隨風送入耳鼓。高聳入云的白楊枝頭,長尾巴鳥、短尾巴鳥和麻雀散亂而立,或相向交鳴,或曲頸獨唱,“滴溜溜——”“啾啾啾——”“喳喳喳——”,像急管繁弦,像羌管弄晴,像珠落玉盤。間或,鴿子飛過,哨音亮麗,破空而來,風化成一把鑰匙,開啟了春的門扉。
向里走,平展如砥的水泥村道上,經常能碰到無主的牛羊,三三兩兩,悠閑地踱來踱去。無主不怕走丟?不怕。因為這方天地是屬于它們的,即使走丟了,也有人主動送它們回家。所以,它們走得毫無顧忌,毫無章法,時不時,抬頭“哞,哞——”,銅號般渾厚有力,“咩,咩——”,短簫樣低歌微吟。逗引得雞鴨鵝也趔趔趄趄而來,不等招呼,即“喔喔喔”“呷呷呷”“嘎嘎嘎”加入了合唱。
走著走著,忽然有音樂聲從莊戶人的院子里飄過來“妹妹你坐船頭,哥哥我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徹天徹地,響遏行云。莫不是這家娶親嫁女,懷著幾分湊熱鬧的心思走過去,卻發現事實并非如此。這是一個平常如水的日子,但也是一個幸福似蜜的日子,這樣的日子一抓一大把,不愁衣食的莊戶人,早習慣了每天就這樣浸在蜜缸、糖罐中度過。
出村,同樣有歌聲。那些為農活所累的莊戶人,挺直酸困的腰身,伸長古銅的脖頸,“小蒼娃我離了登豐小縣,一路上受盡了饑餓熬煎……”“長江水萬里長,澎湃洶涌,為破曹聯東吳駕舟江東……”“陳奎好比一只虎,陳三兩好比捕鼠貓,猛虎跟著貓學藝……”……儼然,無論再苦再累,只要吼兩嗓子,一切疲累就都化成了云煙漸淡漸散。
那些剛做成一樁婚姻而從城鎮趕回的老頭老太,啥,做媒?你別瞪眼,這些老頭老太雖不能把稻草說成黃金,甚至拙嘴笨舌,但葆有樸實坦誠的本色。而這無疑是最好的“名片”,婚姻由他們來牽,無疑為幸福上了道保險。正因為剛剛做成了樁婚姻,他們分外興奮,就把肚里積攢的戲文扯拽了出來,“今日是我出閨的前一晚上,還缺少上轎的繡鞋一雙。急慌忙我只把銀燈剔亮,獨坐在燈光下來繡鴛鴦……”“府門外三聲炮花轎起動,周鳳蓮坐轎內喜氣盈盈……”……畢竟上了年歲,盡管興奮,卻上氣不接下氣,支離破碎,五音難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也許正應了那句“最本真的東西,才最美”,老頭老太的唱腔竟感染得夕陽絢爛,霞光沉醉。
月亮升起來了,皎潔的月輝籠了樹、房屋,此時,犬成了村莊的主角。它們高高低低,長長短短,錯錯落落吠叫,一刻也不停歇。村莊,像熟睡的嬰孩,眠在母親大地的懷里,吠叫盤桓著,游走著,驅走寂寥、凄寒與落寞。
白天,村莊喧騰著一首歌;夜晚,村莊棲息著一首歌。
在城區的公園里,紅男綠女三五成群一招一式悠然打著太極,累了,坐下,談談天,說說地;不想坐的,繞著大理石鵝卵石鋪筑的甬道走,聊聊家長和里短,至高興處,縱聲朗笑。笑聲碰到樹,落下,砸著石,彈起,鉆過樹葉,蹲上樹梢,綻成鮮花朵朵。機關,青壯年意氣風發,有的凝神沉思,有的奮筆疾書;廠房,工人精神抖擻,有的擦拭機器,有的穿針引線,有的手抬肩扛;學校,窗明幾凈,花香四溢,燈光熠熠,書聲瑯瑯;花洲書院,有組織無組織的,公職人員非公職人員來了,聚于一堂,靜品范文正公“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奉獻情懷,默讀“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的惠民精神,尋覓靈魂的皈依;編外雷鋒團事跡展覽館,同樣人頭攢動,鮮艷的五星紅旗招展在館外,更招展在心中,引領著“第一雷鋒城”的子民們向前去……
三月,是夢的季節,這夢,就縈繞在城區40多萬子民的心頭。
三月,是出發的時候。三月的鄧州正在出發,荷著使命和責任,荷著希冀與夢想,從一個站臺向著另一個站臺走去。